大千世界,無奇不有,在春日暖暖的陽光照耀下,當我的腳步徜徉在碗窯村一條故舊的小弄,置身兩邊老房屋用碗做材料壘起直到屋檐墻面(俗稱碗墻)時,似乎顛覆了自己曾經(jīng)對墻久有的認知,也許延伸了我對墻固有的概念,跨越過我腦海里那土墻、那石墻、那磚墻的長久沉淀。
是的,我曾在鄉(xiāng)村里處處見過無數(shù)土墻和石頭墻,我也曾在城里見過數(shù)不清的磚墻。但見過碗墻真有新媳婦坐轎頭一遭的感覺。
碗墻,這神奇而又有幾分精彩和無窮魔力的人間杰作,就誕生在福建省寧德市蕉城區(qū)碗窯村。這村的背后是逶迤屹立在三都澳海邊的白馬山,面前又與寧德城區(qū)盛情共享潮起潮落的大海,世界著名良港三都澳伸來寬大的臂膀,挽起碗窯村千古萬般柔情,還鋪一條藍色的海上航路連接著外頭五彩繽紛的世界,讓碗窯燒制出的碗,帶著濃郁的鄉(xiāng)土氣息和溫度,讓天下人各色美食在碗里呈現(xiàn)異彩,飄逸芳香。
碗窯村離城區(qū)四五公里路程,顧名思義其因制碗興起而得名。寧德縣志曾記載“本邑因有碗窯之業(yè),漳、泉、興等處無業(yè)之尼雜聚二都,以造碗謀食。”這里漳、泉、興,是指漳州、泉州和莆田,它們都在三都澳以南的閩南一帶。至于碗窯的陶瓷業(yè)興起前世今生,民間有多種無法考證傳說,他們都披上一層神秘兮兮的衣裳。不知為什么?我更傾向留在人們口中這個傳說,說是有個閩南年輕人以游走各地理發(fā)為生,一天路過碗窯村(那時無村名)時遇上一場暴雨,他在路邊躲雨時,碰上一處山體滑坡塌陷,見塌陷區(qū)泥土白如膏脂,他認定這是制碗理想的高嶺土,回到漳州老家時,把這事告訴制碗的蔡家人,蔡家人正為老家制碗土質(zhì)不好而發(fā)愁,聽這事真如久旱逢甘霖,立即趕來察看,又見旁邊三都澳海上航運發(fā)達,運輸船可以暢通無阻地直達村里,于是,把家和制碗技術(shù)和一批制碗能工巧匠都遷居這里創(chuàng)業(yè),開劈出興隆碗窯幾百年的陶瓷業(yè)。
我曾經(jīng)多次去三都澳旅游景區(qū)游玩,每次坐車都路過碗窯村,偶爾見街邊墻腳零星的碗墻。沒有過多恢宏的感覺,趁著今兒春日天空清朗,陽光也泄漏了幾多柔和,催生了決心與碗墻近距離親密邂逅一次。
到了碗窯村,這村房屋都建在穿村而過的公路兩旁,古榕樹是最老的“村民”,在公路旁房屋邊撐開那有了歲月的枝葉,里窯、外窯和七斗尾等自然村組成碗窯村,雖分散開有幾公里距離,但都被一條公路如葫蘆般牢牢串上。
碗墻保存最完整的是在里窯。我正好在里窯下車,又在路上徘徊良久,靠自己實在找不到碗墻,就去問路邊店鋪里上了年紀的老板,他見我來看碗墻,臉上蕩出笑容,似乎比他做成生意還要溫馨和熱情,他領(lǐng)我到了溪邊,抬手指著一條通往山腳的小巷說:碗墻就在里面了,進去靠右邊溪邊那條小弄碗墻最為完好,這是老祖宗給我們留下的寶貝。
陽光偷偷地照亮半邊小巷,走過一個香火紅紅的廟,矗立面前三角地帶的房屋墻壁上嵌著一個個圓圓的圈,從地上一圈一圈疊加上去的,那就是名副其實的碗墻。放眼看去房子大多是經(jīng)歷不少風霜雨雪有了年歲老屋,碗墻有的高,高到二樓甚至屋檐下,支撐起屋頂橫梁和瓦片的重量,有的低矮,矮到一樓窗戶下邊,讓人感覺不到碗墻,要不是旁邊有高的作參照對比,充其量認為堆在墻邊的碗。不知咋的,我此刻把那圓圈當作許許多多彌勒佛的肚臍眼般來笑迎游客。趕在我前頭幾個穿著如花似玉的年輕姑娘,像幾只飛在花叢里蝴蝶般穿越碗墻間,扭動著柳條般身子,一邊朝墻上上指指點點,一邊不停地拍照,銅鈴般的笑聲叮當?shù)貋G落一地,愣是趕在我前頭,搶先愉快收獲。
此時,我倒發(fā)現(xiàn)一個秘密,小巷邊那條從山上流來的溪也夠情趣了,酷似在做人們的拔河比賽游戲,漲潮時,涌來渾濁海水急忙把流下清澈的溪水推回山腳,退潮時,那奔流不息溪水又一把熱情地送著海水從灘涂去了大海,日復一日,樂此不疲。
我走進溪邊一條小弄,也是碗墻最為經(jīng)典之處,小弄兩米多寬,兩邊是古樸風韻猶存的二層樓房,墻壁都是一個一個圓圓碗壘起的,從地上一直壘到屋檐之下,兩邊樓房上的碗墻看上去整整齊齊,氣勢超脫不凡,伸手撫摸著那圓圈,透過絲絲冰涼,觸摸到那段沉默了的歲月,敲打著它是怎樣從火熱的窯爐里,一步步走上墻的回音。碗墻里房屋有的住著人家,有的不再住人了,但碗墻都保護得很好,也許是村里人保護古跡的意識增強之故。
我行走在碗墻小弄里,如果說是觀看碗墻,不如說在欣賞一件人間珍貴的藝術(shù)品。由碗一塊塊壘起來的碗墻,似酷地上一堆高高的圓木橫側(cè)面,極具立體空間感,尤其是熾白陽光照到碗墻上半部,一半明亮熠熠生光,一半涼陰呈現(xiàn)豐彩,幾何圖形栩栩如生。那種美感的線條,只能站立在碗墻下才會幾多的感觸。值得一說的是碗墻并不是用碗而是用碗盒(俗稱碗胚)壘起的。碗盒是制碗模具,未燒制的碗進窯時裝在碗盒里才能保證質(zhì)量。碗盒燒過三四次就不能用,清理出堆放碗窯邊,成為令人頭痛的陶瓷垃圾。人畢竟是人,不知哪位先賢心花怒放,別出心裁把廢棄的碗盒拿來作建筑墻體好材料,變廢為寶,賦予碗盒一種新的生命和靈魂。一位坐門前摘菜的老人滿臉驕傲地說,他住的碗墻又堅固又防火隔熱隔音,冬暖夏涼。
碗窯生命脫胎于當?shù)刎S富高嶺土礦產(chǎn)資源,誕生于從閩南來的制碗能工巧匠,成就于三都澳水陸便利運輸,從而,開拓出閩東與碗相關(guān)的天地,一張?zhí)沾擅哌M天下尋常百姓家。
興趣滿滿地從碗墻小巷走出來,在公路碰上曾在機關(guān)大院工作的熟人老蔡,原來他是這里人,還是閩南制碗人的后代。他說看完了碗墻,觀音廟值得去看,它在沿海附近可有名的。觀音廟離此不遠,往三都澳方向走十多米,一座古老而又威嚴的觀音廟就立在公路邊,它對面隔著公路新建一個廣場,用以舉辦大型的祭祀活動。路邊導游圖說到觀音廟里水井景點,特別吸引我的興趣,那井應(yīng)該非同尋比,蒙上一層神秘的面紗。到了廟門前看到立在那里水井,正是漲潮水之時,只見井底連一條水溝,渾濁的海水往井里涌,一時也沒了清澈的井水概念。進了廟,通往觀音殿臺階下也有一口水井,心想應(yīng)該是這口水井吧,走近一看,與廟前井同出一轍,井底也連著溝,渾濁的海水輕拍著井壁,疑惑之間,問了管理員得知這就是聞名于世觀音井,頓時我大徹大悟了,那井連著大海,而觀世音菩薩又居在南海,起伏的潮水一邊傳遞著村里人的虔誠,另一邊又接納觀音菩薩救苦救難的無邊法力。看,觀音廟建造的特色也許是天下數(shù)一的。
碗窯村絕大部分是從閩南遷居來的,至今保留著閩南的風俗和方言。春節(jié)期間,是閩南風情精彩演繹的佳時,碗板龍,白眉青獅,鐵枝等紛呈上陣,把節(jié)日快樂推上沸騰高潮。最能給人興奮的當數(shù)碗板龍了,它渾身上下都是碗的元素,龍的骨骼用包碗的竹青來編織,龍皮膚用制碗的貼花油紙來裱糊,龍身上圖案用畫碗花的顏料來描繪,一條碗板龍長達160多平米,舞龍時就得數(shù)十年輕力壯人。舞龍場面壯觀浩蕩,村里在外的人趕回來了,周邊村的人也來了,把熱鬧拱得比燒窯制碗火還火熱。
碗窯村造碗的歷史在時代前進步伐中嬗變,那些大大小小的窯址,靜靜地訴說著過去的輝煌,連曾經(jīng)風光無限的國營陶瓷廠也退出造碗歷史舞臺,被聞名于世的大黃魚研發(fā)基地等科技所取代。碗窯村在走鄉(xiāng)村振興戰(zhàn)略新生道,碗墻,碗窯址,梅花古厝,成為鄉(xiāng)村旅游的重要景點,吸引著游客。
我站在村外新建的公路上,望從三都澳涌來海水鋪展面前一片汪洋,聽說這海里曾經(jīng)小海鮮多,時常出沒有“活化石”之稱且成雙成對的鱟,如今高速公路和鐵路高架橋猶如兩條巨龍臥海而過,動車組和汽車在各自氣勢恢宏的橋上跑來跑去。
碗墻是碗窯村曾經(jīng)陶瓷業(yè)遍地開花興旺發(fā)達時彌留下的一片綠葉,人們通過它那縱橫交錯的脈絡(luò)血管,尋尋覓覓過去制碗業(yè)的發(fā)展和輝煌的痕跡,它舉著一面旗幟,展現(xiàn)著過往,思索著未來?! ?strong>□ 蔡光